曼特宁

风声(bo等,完结篇)

忽然来了感觉,把这个陈年老坑填平,撒花!

风声(十)

第七日
小田明志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他在上海情报战中的屡屡失利早就导致了上层的不满,早在半月前,北平日军司令部就已经传达了对他的调职令。他不惜铤而走险,违背上级调令,利用最后时间在上海日伪司令部发动一场扫荡式的纠察卧底行动,就是妄图以此挽回不利局面,以免被遣返回国颜面尽失。
小田明志放下电话,一言不发,阿部少将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若他再不回北平复命便等着挨军法处置。
王明远在刑讯室和犯人僵持着,面前这位跟昨晚那位骨头一样硬,鞭子抽在身上连吭都不吭一声。那不绝于耳的鞭声像抽在王明远的心脏上,一阵一阵揪着疼,他再也坐不住,在刑讯室里来回踱步。
伍玥从门外冲进来,慌慌张张的。
“处长,您的电话。”
王明远本就心情不好,这时更加烦躁,骂道,“你TM见了鬼啦,一个电话急成这样?”
伍玥喘着气,“是……是小田大佐的……电话。”
王明远一怔,忙肃整军容疾步赶到隔壁去接电话,小田的声音比平常还要阴沉,听得王明远背后直冒冷汗。
“审的怎么样了?”小田问。
“我们正加紧审。”
“我是问他说了没有?!”
王明远下意识抹了把脖子上的汗,“还没有……他嘴硬得……”
“够了!一帮饭桶!”小田明志突然暴怒。
王明远在电话那头不停点头哈腰,“您息怒,我马上回去审,上大刑!”
“除了用刑你还会什么?”小田明显仍没解气,“一个两个都不肯交代,你那些刑罚有什么用?”
王明远一个劲儿点头称是,小田发了一通干火,气到底消了一些,语气也变得缓和起来。
“王处长。”
王明远忙接声,“哎,我在。大佐,您指示!”
“你现在是否已经确定安逸尘就是那个卧底?”
“回大佐,基本确定了。”
“那个沈文涛呢?”
“这……应该不是。”
“混蛋!到底是不是?”
王明远为难道,“我真不敢肯定啊,但有百分之九十把握他不是。”
“说说看。”
“沈文涛受了大刑,六爷您知道的,基本上没失过手,给他下了七针,他都没承认自己是共党。而且……他是被安逸尘设计诬陷的,所以他俩应该不是一伙。”
电话那头沉寂了片刻,小田明志接着说,“既然如此,就赶紧送沈文涛去医院治疗吧,别弄出人命,现在是特殊时期。”
“是,大佐。”
“不过……”小田明志又说,“还是要盯紧他,你多派些人跟着去医院,另外,对安逸尘的审讯要加快进程,务必在今晚之前让他开口!”
王明远忙说是,小田又阴测测补充道,“王处长,我知道你对安组长有些情谊,不过你可不能因此手下留情,这是害了他,我小田明志向你保证,只要他肯说出上海地下交通站的地址和人员,我定保他不死,让他跟你成一对甜蜜佳侣。”
王明远嘴上连声感谢,放下电话却仍旧愁云惨雾,他原以为自己了解那位养尊处优的安家少爷,可那三根枕头下的红圈却全然摧毁了他对安逸尘的认知。他无法理解在那样一副看似脆弱的外表下,怎会有着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的意志和灵魂,而当安逸尘的伪装被剥下后,他的眼神简直陌生得可怕,他像打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打量着他,冰冷,憎恶,鄙夷。王明远一想到那个眼神就头皮发麻。

沈文涛在严密监视下被送进了日军驻军医院,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他还唱着那首《满江红》,凄厉的歌声回荡在阴森空旷的走廊里,一字一句令人胆寒。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打成这样还能唱歌,真他妈硬骨头。”
“他可是沈文涛,你没听司令部的人说吗?这个人不是人,是魔鬼。”
两名特务站在急救室外点着了烟。
“我们就这么等着?”
“那还能怎的?王处长吩咐盯紧了,出了问题唯咱俩是问。”
“日本人的医院能出什么问题?处长也太胆小了。”
“可不说呢。”
急救室的门开了小半扇,一个戴着口罩的女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端着的医用托盘上摆满沾血的药棉和纱布,特务斜瞥了她一眼,问,“上哪儿去?”
护士显然有些不耐烦,医务人员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总是不喜欢有人多事的,她抬了抬手上的托盘,“去换干净的。”
特务点了点头,示意她离开。
“医院禁止抽烟。”护士留下一句,脚下却丝毫未做停留。
两特务相视一眼,掐灭了烟头,这里是日本人的医院,他们不敢太造次,其中一个颇有点不甘愿的说,“这小娘们,还挺得劲,看老子什么时候收了她。”
另一个笑道,“拉倒吧,这里面的护士都是有些来头的,轮的着你来收?”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调侃,丝毫不知道那个被严密隐藏了七天的情报,就在刚刚,在他们的眼皮下,终于被传递了出去。一同被传递出去的,还有一句“同志在黄有龙别业,速救。”

王明远挑起安逸尘汗水淋漓的下巴,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他半睁着眼睛,显得虚弱无助。
“逸尘,说吧,说出来就结束了。”
王明远是真的心疼,如果说这个铁杆汉奸心里还有一点柔软的地方,那这个地方一定是属于安逸尘的。可惜他所谓的苦心只换来安逸尘加倍的鄙夷。
“狗汉奸……我跟你没什么好说……”
王明远听罢又急又气,原地打转跺着脚,“你怎么那么……那么倔呢?你为他们保密能得到什么好处?你原来是个漂漂亮亮的公子哥,如今搞成这样你就甘愿……”
冷笑穿透血腥的空气,一声比一声刺耳,安逸尘垂着脑袋,肩胛骨却高高耸起,剧烈抖动,他背后的影子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黑鹰。
王明远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温润胆小的安逸尘,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革命者,和那些因为不愿屈服而惨死在他手上的共**人一样食古不化。那条冷笑着的鬼魅一般的影子,让王明远感到胆寒,他仿佛看到那些死在他手中的英灵化作了魔鬼,前来索命。
“别笑了!不许笑了!六爷,快叫六爷来!”

时间到了晚上十点,小田明志坐不住了,下午阿部少将的电话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过两小时他就必须登上前往北平的火车,等待他的将是军法的严格审判,除非他能带回一份上海地下党名单,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六爷的额角沁出了汗珠,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失手经历的他,却在一天之内遭遇了两次滑铁卢,他能看见王明远的手正扶在腰间的手枪上,而不远处坐在阴影中的小田明志亦是一脸杀意。他不得不孤注一掷,从药箱最里侧的抽屉里取出了那只红色的药瓶。
王明远知道厉害,他亲眼所见,强壮如牛的剿匪大队长沈文涛在挨过这支红色药剂后暴凸的眼球和嘴角的血痕,他下意识抬手拦住六爷手中的针。
“他,受得住吗?”
此时的王明远,心里想的大多已不是安逸尘的安危,他更怕的是用了猛药仍问不出有用的情报,小田明志会一怒之下要了他的小命,毕竟他还没有蠢到认为日本人会对他姑息。
六爷抹了把汗,他知道此时这位特务处长和他是在一条船上,船如果翻了,他们一个也活不成。
“我……有分寸。”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事到如今,王明远也没其他办法,只得放开手,任他处置安逸尘。
那根要人命的银针,从安逸尘布满汗水的太阳穴刺了下去,不知是银针太长,还是下针太慢,那过程维持了很久,安逸尘额头上纤细的血管一根根暴了出来,豆大的汗珠浸湿了他的脸颊,从审讯开始忍着一声不发的他,此时此刻却像孩子一样哭叫了起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无助,任何人听了都会动恻隐之心,可惜他所处的这间屋子已经成了地狱,周围早没了人,只剩鬼。
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终于消弭在虚空里,审讯室里静得吓人。
小田明志从椅子上惊起,往手忙脚乱的毒师和特务长而来,刑床上的安逸尘却面容安详,仿佛世间痛苦都已离他远去。六爷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颈动脉,像探到了一颗枯死的泉眼。
“啊!安组长……他……他死了……”
小田明志瞪圆了眼,一把推开六爷,他扒开安逸尘的眼皮,见他的瞳孔正在缓缓散开,他又不甘心地试他的鼻息,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呆了片刻,终于垂下双手,知道一切都完了。
与此同时,火光吞没了夜幕中的黄有龙别墅,巍峨的古堡顿时化成火海。一名日本宪兵冲进地下一层的刑讯室,高喊着,“报告小田大佐,有人偷袭!”
枪声从地面上传来,小田明志皱了皱眉,从腰间拔出手枪,毫无留恋地冲出刑讯室。在上海的情报战中一败涂地之后,战死沙场或许是他保持尊严的最好出路。
王明远最后看了一眼安逸尘,他似乎又回到了他曾经认识并爱慕着的那个安逸尘。简单,安静,温柔。他在心里对他说了声“走好”,抬枪照着床脚处捂头颤抖的六爷的太阳穴开了一枪,转身冲进火光漫天的夜色中。

1944,距离《波茨坦公告》发布,日军投降还有一年多的时间,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中华大地。日军于6月19日攻陷长沙,紧接着又向衡阳发动进攻,妄图打通所谓“大陆交通线”,进而占领我南部地区领土。
这一日深夜,长沙日伪司令部的一栋住宿楼里,断断续续送出难以察觉的电波,楼下的街面上行过一辆日军的吉普车,车辙刮过地面的声音在静夜尤为刺耳,宿舍楼一扇黑漆漆的玻璃窗内,有人忙拔断了电源,安静地蛰伏着等待吉普车开远。
等一切恢复平静,他将电报机用绸布包好,小心翼翼藏在床底地板的一小块暗格里,又把格板镶回空隙,用手肘轻轻拍实。做完这一切,他点着一支烟,屋子里顿时弥漫起红圈香烟浓烈呛鼻的味道,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街上望去,吉普车早没了踪影,石板路因为雨后的潮湿泛着光,像摔在地上一块一块的碎镜子,对面的探照灯来回扫射,偶尔划过窗户,照出一张依旧俊朗坚毅的面庞来,正是沈文涛,与两年前在上海时相比,他的脸上多了几分阴郁和沧桑。
此时此刻,在这充斥着无声硝烟的黑暗里,他又无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人,他的战友,他的同志,也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可惜他却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他这一切。
烟灭了。
钢铁铸成的汉子在黑暗中无声地落泪。
“逸尘……”
两年前,当沈文涛在病床上苏醒,组织上派人带来“情报已收到,危险解除”的喜讯,同时也带来了“安逸尘牺牲”的噩耗。
当时他在医院终于将情报送出去之后,上海地下组织立刻采取了行动,连夜突袭黄有龙别业,由于小田明志的失势,驻扎在黄有龙别业中的日军大部分已被撤回,余下一小撮战斗力不足的特务和日伪,很快便被一举歼灭,小田明志和王明远也死在乱枪之下。可当我军赶到刑讯室时,安逸尘却早已伤重不治。
沈文涛闭上眼睛,又任泪水流了一阵,手中捏的那张写着最新情报的字条让他不得不重新振作精神投入工作,革命尚未成功,此时正是战争打到最艰苦的时候,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用来悲伤。
“10月23日,恒生当铺,羽毛钢笔。文世倾。”
为配合他在长沙日益艰苦的地下工作,组织上指派了一名同志与他配合工作,接头时间就在明天。
黑暗中,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支笔杆呈金色羽毛状的钢笔来,小心翼翼别在绸布大褂的内袋里,然后合衣躺上床睡了。
第二日,沈文涛一早便出了门,穿过日伪司令部门口的长街,甩掉两名特务的跟踪,在一家常去的棋牌室换上那件从未在人前穿过的大褂,又从后门绕出去,这才放心径直前往“恒生当铺”。
当铺位于城南一处繁华的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成了最好的隐蔽。
伙计见沈文涛走进来,忙热情招呼,那伙计不过十七八岁,细皮粉面,满面带笑,眼珠子灵动,十足生意人的模样,连沈文涛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您是……文掌柜?”
那伙计笑着摇了摇头,“掌柜的在仓库点货,先生您要当什么,跟我说就成。”
沈文涛从内袋摸出那支钢笔来,“我想当这支金羽钢笔。”
伙计一见那钢笔,脸色顿时一变,将沈文涛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先生这笔是1910年法制的吗?”
沈文涛说,“不是,是1885年英制的,我去年从上海一位银行家的少爷手上买的。”
伙计点了点头,向沈文涛投来淡淡笑意,又往里间指了指,“我不识笔,看不出真假来,您还是上二楼给我家掌柜的看看吧。”
沈文涛应了声好的,将钢笔攥在手中,转身往里间楼上去了。
穿过紧窄楼道,木地板前不久新刷了桐油,味道还未散尽,外面虽是白天,这里的二楼却在背光面,有些阴暗,最里一间房透出微弱的灯光来,沈文涛便朝着那光走了过去。
房间的门敞开着,一名穿着蓝缎长袍的男人正背对着在书架前翻书,他身材略显瘦弱,却站得笔挺,好似一根生发得茁壮的翠竹,宁折不弯。
沈文涛忽然有些恍惚,眼前的背影将时光拉回两年前的上海,那座乌云笼罩下的欧式古堡,那间浮纱掠影暗火丛生的小小房间,他的手中还掌握着那人鲜活而灼热的体温。
他抬手轻叩了两下房门,文世倾闻声转过头来,目光交汇,恍若隔世。
沈文涛当即呆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张和安逸尘一模一样的脸,到底是巧合还是天意?
“原来,是你。”文世倾先笑道。
沈文涛这便明了了,许久苦笑一声,“家里人真是煞费苦心,连我都瞒着。”
“这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
沈文涛无奈地点了点头,抬步走近,却在相隔一米左右停下,二人曾在极端环境下亲密相拥,甚至相濡以沫,如今没了那些客观条件,乍一相见,倒有些生分起来,细想之下,他们对彼此其实所知无几,身份,背景,家庭,甚至是名字,恐怕都是伪造的。
钢笔上的羽毛刻痕在沈文涛指间凹凸不平,召唤着作为地下党员的使命感,他递出那支笔来,对文世倾说,“请文掌柜帮忙看看这支笔。”
文世倾也回过神来,将笔接在手中,细细转了一圈,“1885年英制,好东西,能值一百大洋。”
沈文涛笑道,“文掌柜真会做生意,这么好的东西才给一百大洋。”
“那您说打算当多少?”
沈文涛捋了捋袖子,伸出三个手指头,“至少三百。”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两年前在上海日伪司令部与敌人周旋时的玩世不恭,文世倾目光一动,向他迈了一步,眼角含笑,“小店今天就破例吃点亏,三百大洋收了先生的笔。”
沈文涛仍是笑,“文掌柜,对错词了吧,你应该说,您这么狮子大开口,小店可吃不消,就请先生另寻……”
话音戛然而止,被截断在文世倾清浅却温暖的拥抱中。等了一会,沈文涛回拥住他,将怀抱越收越紧。

“逸尘,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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