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特宁

风声(三,bo等)

第二晚
王明远信誓旦旦要找沈文涛的破绽,笔迹查对结果却并未遂他所愿,沈文涛的字迹和他们从叛徒手中得到的那份情报字迹相差甚远。
王明远怏怏不乐坐在临时办公室内抽闷烟,手下伍玥推门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耳语几句,他顿时喜笑颜开。

说起黄有龙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在上海滩是数一数二有头面的人物,所以,他的别墅自然也气派非常,分主次一共三栋楼,安逸尘所住的房间,位于主楼二层的一间客房。虽说是客房,却十分宽敞,欧式装潢显得典雅华贵,靠窗的矮几上还摆放着一只留声机,红木制的底座,此时,底座上的黑胶唱片正在指针下缓缓慢慢地转动着,像一位拄着拐杖脚步蹒跚的老人。
留声机里播放的是李香兰的《何日君再来》。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这杯酒,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老式留声机里的歌声稍微有些失真,偶尔还混进点电流的杂音,却越发得性感迷人。
安逸尘斜倚在沙发里,微眯着双眼,指间一缕青灰色的香烟袅袅飘散,他仿佛已经醉倒在那片美好的歌声里,他多想自己真的已经醉了,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停止去想那份被他错传出去的假情报,那关系着战友们的生死。他必须把真实的情报传递出去,可是这实在太难了!日本人把他们关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并且封锁了消息,他和沈文涛根本没办法和外界取得一点联系……不过还好,至少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战友,他还有沈文涛。
想到这里,安逸尘终于稍稍释怀了一些,手上的香烟快要燃尽,有些发烫,他赶紧往茶几上放的水晶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译电员于小鹰喊着“组长开门,是我,于小鹰。”
安逸尘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凌乱,打开门,于小鹰笑呵呵叫了一声“组长”,就好像每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上班日,她总是热情地向比她早到办公室的安逸尘打着招呼。
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处境,安逸尘羡慕她的无忧无虑,也担心她的无忧无虑,在这种地方,面对那些吃人肉连骨头都不吐的恶魔,单纯就像一剂自杀的毒药。
“哇,组长,你的房间可真漂亮,瞧这些摆设,都是洋玩意儿啊。”
于小鹰四下张望着,她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似的,水灵灵地在灯光下发亮。
安逸尘倒了两杯刚刚煮好的咖啡,邀她坐下一起喝。
于小鹰啜了一口,直夸这里的咖啡香,安逸尘笑着,自己也喝了一口,却觉得苦得厉害,他皱了皱眉头,从糖罐里又夹了两颗糖扔进杯子。
“组长,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放我们出去啊,我后天还要参加朋友的生日舞会呢。”
于小鹰嘟着嘴埋怨,安逸尘不知如何作答,但他知道最好不要再为面前这位女孩编织和平美好的假象,能进司令部工作的人都是家底殷实的人家,他们的孩子在日本人和汉奸们制造的和平假象里无知无畏地生长,却不知此时此刻广袤的中国大地早已找不到一处真正的和平之所。
他抬起头,于小鹰被他灿若晨星的目光所灼,她从没见过安逸尘如此坚定凌厉的目光,那后面一定有着无比强大不可战胜的信念在支撑。
“小鹰,在这里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日本人是不会轻易放我们出去的,除非他们找出那个内鬼。”
于小鹰将信将疑地问,“他们真的会动真格吗?我们一直都在为他们工作啊。”
“非我族必不同心,日本人从来就没把我们当成自己人,我们只不过是他们利用的工具罢了。”
“那……那个内鬼会是谁呢?我肯定不是,组长你也肯定不是啊,白秘书跟着司令十来年了也不可能,沈队长杀了那么多共产党更不可能了,金参谋的姐夫是给汪精卫办事的,他也不可能啊,那到底是谁啊?”
可能是真的感觉到了处境的危险,于小鹰的额头上紧张得出了一层细汗,安逸尘递了一张干净帕子给她,又重新窝到柔软的沙发里去。
“谁知道呢?”他不急不缓地说着,“反正我们有什么说什么,不连累自己也别害了别人就行了。”
于小鹰点了点头,二十岁女孩光溜溜的额头中央也出现了细细的两道愁纹,安逸尘笑着用自己手中的咖啡杯碰了碰她的。
“喝咖啡,听音乐,及时行乐。”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仿佛沉醉在悠扬的音乐声中,于小鹰见状也勾了勾嘴角,眼睛里又放出年轻人特有的光彩来,留声机里播放的是她最爱的那首《小冤家》,萨克斯音活泼生动,就好像初尝爱情滋味的男孩女孩,牵着手在小雨中雀跃,她不由地思念起在话剧社认识的那个小男朋友来。
屋子里的老式摆钟突然响了起来,把她心里刚泛起的那一丝甜蜜击得粉碎,安逸尘也睁开了眼睛,门外的楼道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沉重、急促,震得楼板轰轰作响,就好像看到了目标的兽群正一拥而上,准备分食毫无反抗之力猎物。
那脚步声从楼梯一路径直上到二楼,狂风过境般扫荡过来,愈来愈近,于小鹰绷直了身体坐着,眼睛直盯着房门,生怕下一秒那些可怕的野兽就要破门而入。安逸尘仍旧窝在沙发里,一颗心在胸腔里奋力挣扎着要蹦出来似的。
脚步声踏过门口的时候几乎淹没了整个世界,只有恐惧从每个毛孔里往外丝丝渗着,幸好,它们没有停下来,而是向着三楼蔓延上去。
安逸尘稍稍放平了呼吸,很明显目标不是他,也不是作为他邻居的沈文涛,而是住在三楼的某一人。是白夜,还是金生火,亦或是……他抬眼看了看于小鹰,这个女孩子的房间也在三楼。
很快,隔着楼板从楼上传来一阵闷响,然后是凌乱而破碎的脚步声,仿佛野兽正在撕扯着试图逃跑的猎物,“咣当”一声楼上某个房间的门被粗暴地关上,那些杂乱的脚步声又重新在楼梯上响起,三楼,二楼,经过安逸尘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了细微的、痛苦的挣扎声。
当一切动静渐渐平息下来,安逸尘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疾步走到门边,打开门冲了出去,一楼大厅门口几个武装整齐的特务正押解着白夜往外走,他们扯着他的头发,踢着他拖在地上不肯往前的膝盖,毫不留情。安逸尘猜想他一定是在下午的笔迹核对中被锁定成了内鬼,可是白夜并不是自己的同志,那么他的笔迹又怎么会被错认呢?一定是有人事先做了手脚。
空气中飘来一缕刺鼻的烟味,安逸尘这才发现楼道里正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并不止他一个人。
沈文涛弹了弹手上的烟灰,烟灰缓缓如雪花般飘落到楼下,他突然笑了笑说,“日本人总不至于没钱请清洁工吧,也不必为他们省钱。”
他转过头来看着安逸尘,嘴角还是那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眸却像一汪无底的深潭,无论外界多少疾风骤雨,都无法在那里掀起一丝波纹。安逸尘知道在那汪深潭背后藏着和他一样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对和平与美好矢志不渝的追求。他突然感到心里的恐惧瞬间荡然无存了,外面的战争一刻都没停止,这里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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