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特宁

白莲花传奇(昊欢,三)

十一
“我出黄金一千两!”
出价之人锦衣加身,玉带缠腰,戴一只诡异的鱼头凤尾纹烫金面具,手中折扇一开,如崩裂一匹上等丝绢。
岳昊举上半道的报价牌收了回去,从千两白银直接加价到千两黄金,这其中何止翻了十倍价,是谁这般财大气粗?一千两黄金,即使是对跻身武林三大派之一的苍穹来说都是相当可观的一笔开支。
在一片哗然中,拍卖师喊道,“一千两黄金一次……”锋利的眼光扫过全场,等了片刻才又慢悠悠却不失中气地喊道,“一千两黄金第二次……”
岳昊将十指握得泛白,若放在三年前,一千两黄金对苍穹来说也算不得天大的事,可自从派中来了个军师单雨,不知私下给自家老爹灌了什么迷魂汤,每年都要拿走几千两黄金的预算,三年下来苍穹财政亏空严重,如今不得不转而向周围文明镇幸福村的百姓搜刮钱财,所做的事越来越不像名门正派所为。思及此,岳昊默默放下了报价牌。
“一千两黄金三次……成交!”
金锤重重落下,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不明就里的非武林人士啧啧称奇,一本长得像《三字经》的蓝皮书竟然卖出了千两黄金的天价,实是匪夷所思;而在场的武林人士则莫衷一是,有的认为买主识货,捡了个大便宜,毕竟侠骨扩容是每个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有的则认为未必靠谱,书是从元教那种邪门歪道传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害人的东西,即使真能扩容侠骨,说不定也和当年的《葵花宝典》一样,得先牺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岳昊眼睁睁看着心心念念的《侠骨扩容秘法》到了别人手里,心中懊恼至极。
话说那锦衣买主果然财大气粗,当场命小厮推上一车黄金,由玄龙阁点出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扣下方才子非花的拍卖金,再扣下两成中介佣金,盛荣不但抱得美人归,竟还多得了总共一万三千两白银。
几家欢喜几家愁,岳昊这边愁云惨雾,盛荣那边却欢天喜地,虽然都戴着面具,岳昊的“梅花雨”下得萧瑟凌乱,盛荣的“情人泪”却落得缱绻多情。

虽看不清面容,但隔着面纱盛荣能感觉到“子非花”玲珑剔透的双目正牢牢锁在自己脸上,心里早早播下的情种顺着春意破土而出。
“打开笼子吧。”
“这?”拍卖师犹疑着,“打开倒不是不可以,不过……”不过人是抢来的,这一放出来怕不会安分,“这位客人您可要想清楚了,若有什么变故,玄龙阁可没有退货的规矩。”
盛荣嗤地一声笑,这玄龙阁也忒小看人,他若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楼小倌儿都制不住,这些年的江湖就真的白混了。
“呵,老板放心,我绝不会坏了你们的规矩。”

话虽这么说,牢门打开的那刻,盛荣还是手指翻飞点了“子非花”三处大穴,他倒不是怕人跑了,只不过不想场面闹得太过难看,万一那“子非花”是个烈性子,对着他又抓又打,面子上可真是过不去。
被点了穴的子非花柔若无骨地歪在他肩上,温热的体温将似有若无的好闻味道送进他鼻腔,不是烟花柳巷的那种浮躁粉香,而是一种近乎无尘的干净味道,像池塘里耸立最高的那片荷,像雪野中孤独绽放的那枝梅,至冷至洁。
盛荣觉出些蹊跷,却无可抑制地被吸引,他打横将人揽在怀中,一截藕似的白臂绕住了他的脖颈,耳廓被一声轻喘撞得发热,他的心竟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乱他心智的那片荷,那枝梅,在他耳边吐出毒蛇般的言语。
“盛堂主,你的死期到了。”

十二
苍穹派依山而建,白天酷热难当,夜晚降温极快,几阵山风吹过,再洒一层薄雨,空气立刻变得清凉宜人。
月,像柳梢上一片随风摇晃的卷叶,慵懒得快要入睡,万籁俱寂,只有几只失眠的夏虫孜孜不倦地扰人清梦。
一阵轻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点过花园,一路往后山的玄环玉洞而去。

韩欢一身黑衣,只有紧握在手心的九龙缚丝玉佩透过指缝发出莹莹绿光,他又再次确认了玉佩的纹理,没错,确实没错,这花纹和眼前石门上的机关果然不差分毫,黑暗中他眸光闪动,眼角微微泛起笑纹,抬手将玉佩嵌入机关,忽然,余光扫到角落里一朵盛开的紫色花,那花开得妖冶诡异,花瓣蜷缩舞动,像在彼岸召唤亡灵的曼珠沙华。
……这花的颜色?
不对!
韩欢倒抽一口凉气,凝神细听,果然有微弱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他忙把玉佩塞回怀中,闪身钻入后山的树林。

“报!”
“何事?”
“有人私闯玄环玉洞!”
单雨瞪一眼慌乱的弟子,“这有什么可慌张的,又不是第一次有人闯入,再说还有寿长老看守,怕什么?”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次动了机关!”
“什么?!”单雨拍案而起,“你说有人用玉佩动了机关?”
“正是!”
单雨紧皱眉头,负手在屋中来回踱步,第三个来回结束,他的唇角勾起一丝阴险笑意。
“我知道是谁了,这次还不叫你原形毕露!”

韩欢刚在桌边坐定,手指拈起酒杯往唇边递了一半,就听“咣当”一声,门从外被大力推开,单雨带着一众苍穹弟子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韩欢。”
单雨像一只终于扑住了耗子尾巴的老猫,唇角的两撇胡子得意地颤动着,他凑近了正在喝酒的韩欢,闻到他身上淡淡酒气。
“你在做什么?”
“军师没看见吗?喝酒。”
“少主怎么了?”单雨一指蒙头大睡在桌边的岳昊。
“少主不胜酒力,刚刚醉倒了。”
韩欢又啜了一口酒,双目含水,两颊微微泛红,身子摇摇晃晃,确实是半醉的样子,单雨又靠近了一些,近得不单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甚至能感觉到那酒气正一下下急促地拍在自己面上。
“既然是饮酒,为何你竟有些气喘?”
韩欢强行压制住凌乱的鼻息,垂首不语,此时他的脚下还横躺着那一身纯黑的夜行衣,只要单雨轻轻撩一下桌布,他便功亏一篑。

“禀报军师,发现闯入者的踪迹,此时正往练武场方向去!”
有人急匆匆跑来通报,单雨皱起眉头,面上几分不可置信,几分怅然若失,他缓缓向后站直了身体,一双狐狸似的阴辣的眼仍紧紧盯着韩欢。
韩欢微抬了双目,那目中看不出丝毫慌乱,只有不深不浅一层迷梦醉意。
“军师,可要我助一臂之力?”
单雨看他良久,终是不情不愿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必。”遂转身领一众弟子往练武场方向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韩欢缓缓松下一口气,望向兀自醉死于梦中一无所觉的岳昊,心中愧疚越发强烈起来。

“韩师弟……韩师弟……”岳昊在梦中唤着他的称谓,他慌忙收了目光,生怕岳昊一睁眼对上自己再也藏不住任何心绪的眼神,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他又小心翼翼转头确认,只见醉鬼仍自顾自酣睡,他稍稍放下心来,望着对方伏案的憨态,唇不自禁微微上扬,正这时,那醉鬼突然咕哝两声抬起头,半睁半闭一双似看非看的眼,韩欢的心脏几乎停跳,睁大了眸子茫然与之相对。
“韩弟……”
他还在唤他,他却不敢应声。
“韩弟……”
“……”
“……欢儿……”

十三
盛荣脖子上那只柔若无骨的手突然变成了冷硬尖利的猛禽的爪,一点点抠入他皮肉里去,发出令人骇然的撕扯声。
盛荣亦不是善与之辈,立刻按住“子非花”的腰眼,逼他稍稍松手。
“你不是子非花!”
面纱下那人冷哼一声,方才稍有松懈的手指卷土重来,比前一次更深地勒进了盛荣的颈后软骨,“你知道的太晚了。”
“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杀我?”盛荣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来人身份。
“背叛的下场从来都只有一个。”那人冷声宣判。
“啊!”一声惨呼被盛荣断裂的颈椎生生折断,他暴凸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手指不甘地伸向“子非花”的面纱……他看见了,他看见一张苍白剔透的脸,冷得决绝,狠得决绝,却也美得决绝。
“竟然是你……少……”
话音戛然而止,盛荣重重仰翻在地,那一万三千两银票从他袖口尽数滑出,洋洋洒洒飞了满地白霜,权作了黄泉路上的冥币。

要说盛荣的武功,和秦欢确实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刚刚点的那三处大穴却依然让秦欢浑身麻痒无力,故而他攻向锦衣买主的那一招被轻松化解,还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幸好对方内力不强,否则他必受内伤,不过虽未受伤,整个人还是直直飞了出去,原以为会重重跌在硬梆梆的山石地面上,没想半路被截了道,落进一人怀里,惊惶抬头,望见茫茫白雪,飒飒红梅,可这个季节怎会有雪,有梅?定睛一看,不过人面上一只精巧面具而已。
那面具就唤作“梅花雨”。

“小心。”
面具主人轻声说道,那声音沉似薄暮下的远山,柔似远山中的薄暮。
秦欢兀自有些发怔,忽然腰,肩,腹部三处连番刺痛,浑身麻痒之感顿去,原是那“梅花雨”的主人帮他解了穴,他还未及向他道谢,四周人影憧憧,玄龙阁的打手围将上来。

岳昊见“子非花”被掌风推了过来,虽恼他顷刻之间取人性命,手段狠辣,但他素来怜香惜玉,那“子非花”被人点了穴,招式毫无气力,看起来格外柔弱可欺,他心一软,当即跃向半空,伸手将人接在怀中。
风撩起“子非花”面上薄纱,岳昊呼吸一窒,明明不是熟悉的面容,却总觉得似曾相识,那感觉久远而飘渺,仿佛不小心一眨眼就散了。
落地时,“子非花”身子一沉,险些摔出去,岳昊一紧双臂,把他重新拉进怀中。
“小心。”
面纱复又覆住那人的容颜,岳昊竟有些不舍,只不过一霎一纱之间,却好似隔了几生几世。
玄龙阁的打手渐渐围拢过来,岳昊这才勉强收了纷乱思绪,手指翻转,解开“子非花”被点的三处大穴。
忽然,怀中传来异物感,“子非花”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衣襟,耳边忽又一热。
“毁了它。”
语声方歇,怀中人便掠了出去,与玄龙阁众打手战作一团。

“嘭”地一声,顿时火光乍现,耀得人睁不开眼,那火光顷刻便熄灭,留下棉团一般的厚重白烟,呛的在场众人咳嗽不止,涕泪横流,等那浓烟渐渐散去,哪还有“子非花”和刚刚突然闯入的黑衣人的踪影。
人们议论纷纷,玄龙阁众人更是乱作一团,玄龙阁地处隐蔽,守备森严,还从未有过外敌闯入的先例。
正慌乱间,有人惊呼,“书不见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急得跳脚,不停上下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不见了,真不见了!”
众人问,“什么不见了?”
“哎呀,就是我刚刚买的侠骨扩容秘法!”说话的正是那《侠骨扩容秘法》的买主。
岳昊闻言一惊,下意识摸了一把方才“子非花”塞至他怀中的东西,硬质的,四方的,难道?
他猛提一口气,心下又惊又喜。

山中的夜极黑极静。
两条人影从月下匆匆掠过,举步如飞,转眼便行至山下,二人这才稍稍放缓了步伐。
“少主,你没受伤吧?”
小黑关切问道,秦欢摇了摇头,脸色却略微有些苍白,“幸好你及时赶到,刚刚有几个高手,我一人不是对手。”
“属下来晚了,连累少主险些受伤,罪该万死。”
“不说这些。”
“是。少主,那本书?”
“书我托人销毁了。”
“销毁?教主不是让我们带回去吗?”
“那种害人的东西,留着作甚?”
“是……可是,少主刚刚一直在玄龙阁,那里并没有我们的人,那书能交给……”
秦欢皱了皱眉,“那书我交给了一个外人,不过……他该是可信之人。”
“可如果他贪恋其中武功……”
秦欢不语,想起那“梅花雨”的主人,一声温柔如水的“小心”还萦绕耳边,不由地耳畔发热,又想,他若真不听自己所言,私自练习《侠骨扩容秘法》,轻则走火入魔内力折损,重则伤及心脉药石无医,或许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这般想来不由心中烦乱,嘴上却负气道,“若他真是那种不守信义贪恋别派武功之人,有什么后果也都是咎由自取!”

十三
岳昊梦中一声轻唤,“欢儿……”
韩欢浑身如遭雷殛,手中玉杯倾倒,杯盘相擦,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岳昊被扰了清梦,眼前逐渐清明起来,见韩欢正急急忙忙地扶正酒杯,一脸慌乱,像被抓住犯错的无措孩童,他向来冷淡,少露出如此可爱的一面,岳昊心中又是一软,轻声道,“小心。”
“咣当”,刚扶起的杯子又倾在桌面上,骨碌碌往桌下翻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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