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特宁

白莲花传奇(昊欢,八)

二十二
岳昊将那“梅花雨”面具置于一旁,不过一年时光,他眉眼尽添沧桑,鬓发也有了银丝,秦欢虽久卧病榻,容颜憔悴,但眉目间风采依旧,青丝绕枕,又添几分病意,倒有了些许妖娆之感。岳昊凝神看他,忆起当年侠考场上力克群敌意气风发的红衣少侠,不由地百感交集。
“师弟,你睁眼看看我,我已经老了。”
秦欢哪会应他,他已昏睡半年有余,对世间万事皆无所觉,岳昊从被子里抓出他手,那手冰如冬石,此时尚未入秋,暑气要消未消,越发闷热,秦欢原本最是怕热,温度稍高就大汗淋漓,如今别说出汗了,浑身上下连一丝热气都无。岳昊知他为救妹妹受了重伤,却不知他竟元气耗损至此,简直如活死人一般,岳昊忽觉一阵心痛难忍,稍稍平息后,不由苦笑,“我明明该恨你的,可如今你成了这般模样,要我怎么恨得起来?他们说你是自己不想醒,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逃债了?”
正喃喃自语,屋门忽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岳昊忙向四处一打量,只有房梁上可藏身,当下往上一跃,又做了回梁上君子。
来人反手把门锁好,径直走进里间来,岳昊一看,却是那李西涯,手中端着一只铜盆,盆中盛有热水和手巾,他在床边坐下,熟练地扶起床上昏睡的秦欢,先用沾湿的手巾为他擦了脸,便下手解他的上衣,一面嘴里喋喋不休。
“我说大舅子啊,你怎么还不醒呢,你知道双儿有多担心你吗?还有啊,你一日不醒,双儿就一日不肯跟我成亲,我说你不会是成心的吧?”
说着脱下秦欢上衣,露出大片肩膀和胸膛的皮肤来,他倒是毫不在意,反正日日如此,他早已习以为常,可苦了梁上那人,一面劝慰自己都是男儿身没什么大不了,一面又被眼前的旖旎光景迷惑得心神不宁,一面又恨李西涯竟堂而皇之染指自己心尖上的人,当下真是百味具陈。可任他怎样眼刀目剑,李西涯一概不知,仍用湿巾帮秦欢擦着身体,擦的面面俱到,落在岳昊眼里,简直就是成心猥亵,更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李西涯听见动静四下张望一圈。
“什么声音?没人,难道是猫?还是……”他看了眼软软瘫在他肩上的秦欢,“喂,大舅子,是你磨牙了吗?喂,喂。”秦欢自是没应他,他又恹恹地拧了把毛巾,继续帮秦欢擦身。
“你倒好,如今成了双儿的大英雄,她心里就只念着你,哪有时间管我,可苦了我,还得天天服侍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是自愿来服侍你的,我一想到双儿要像现在这样给你擦身换衣,我杀人的心都有。”
梁上的人点了点头,心想,巧了,我此刻也正想杀人呢。
李西涯又继续说,“你啊是混蛋了点没错,不过当时为了双儿竟自愿被你老爹拔除侠骨,那可是活生生剥皮抽骨啊,你也受得住,我还是挺佩服你的,不过你可别得意,换作是我,为了双儿我也一样可以……”
岳昊骇然,他只听说元教教主父子反目,秦欢为其父所伤,却不知还有这许多关节,如此说来,他竟被活生生拔了侠骨,这种非人的折磨,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正自心痛,那李西涯忽然一声惊呼,“哪来的面具?”
岳昊暗呼,“坏了。”刚刚上来得急,竟把面具落在床头了,(捂脸)。
李西涯拿着那只“梅花雨”颠来倒去观看,奇道,“也没见双儿拿出来过啊,那是谁丢在这儿的?”他歪头想了一阵,忽然抬头往房梁上望去,却只见空空荡荡一根横木,并无异样,正这时,一阵凉风扑面而至,他大呼一声,“谁?”接着肩头一麻,已被人点住穴道,动弹不得,来人以袖遮面,只露出两个黑玉似的眼睛,深邃无比,不似中原人。他从李西涯手中夺下面具,转身戴上,再回头时只见茫茫雪,飒飒梅。
李西涯虽不能行动,却仍能说话,问道,“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岳昊不答,却伸手从他身上卸下秦欢,李西涯急道,“喂,你抓我大舅子干嘛,你快放开他,双儿,师父,快来啊,面具男偷人啦!”
岳昊指下翻飞,又点了他哑穴,横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李西涯狠狠眨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岳昊这才摸了两把他的脑袋,李西涯有点懵。
岳昊见秦欢仍敞胸露怀,忙帮他系好衣襟,又想起他那般隐私模样竟被李西涯这小子看了整整大半年,心中不忿,抬手一巴掌甩在李西涯腮帮子,李西涯歪着脑袋更懵了。
再说刚刚李西涯那嗓子喊得声音不小,左丘子,寿长老何等样人,都是武林中排得上名次的高手,怎会听不见,这时已火速赶到小院,岳昊闻声大惊,四下一看并无藏身之处,情急之下心生一计。床边的红木架子上挂着秦欢常穿的赭红色长褂,他先将秦欢用被子藏好,扯下那件长褂,又把枕头塞在其中,做完这些,左丘子,寿长老,秦双三人已推门而入,岳昊便抱着那包了衣服的枕头施展身形斜掠了出去,应手飞出几枚透骨钉,全被寿长老用袍袖挥在地上,趁这个当口,岳昊夺门而出。
这一切电光火石,秦双也只看到了些幻影,但她识得哥哥的衣物,大叫道,“师父师叔,快救我哥哥,他掳走了我哥哥!”
左丘子,寿长老闻言,紧随秦双身后追出小院,见一人抱着秦欢跃上了房顶,身影正映在月心。
左丘子疾呼,“大胆小贼,快把人放下!”
那人转过面来,白雪红梅,在月色下格外冷冽,再一转身没了踪影,三人忙越过屋顶向外追去。
追了半里地,此处地处偏僻,商户关门甚早,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人迹。三人追进一条幽深窄巷,往里越走越暗,岔路繁多,正不知所措,秦双瞥见不远处一人躺在路中间,忙唤师父师叔,三人一面提神戒备,一面缓步靠近,等离得进了,秦双认出那人身上穿的正是哥哥秦欢的赭色衣袍,喊了声,“哥哥!”便快步奔了过去,左寿二人闻言也忙跟上。
到得近前,秦双关心心切,伸手去推“秦欢”,着手处虚软无力,没一点分量,她心道不好,一扯那红衣,滚出一只软枕来,三人一见,当即明白上了当,忙折身返回秦欢房间,为时晚矣。
左丘子解开李西涯的穴道,询问详情,李西涯将事情经过大抵说了,除了被摸头和挨巴掌那节,秦双听到自己和师父师叔追出去之后,那面具人又折回来带走了秦欢,顿时浑身发软跌坐床边,流下两行清泪,喃喃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师徒三人连番劝慰不必细说,不久后,江湖上出现了一道悬赏捉拿面具人的布告,布告上没有人,只有一只面具,唤作“梅花雨”。

二十三
神医李鬼住在狼风谷,那里地势险要,而且遍地飞禽猛兽,一般人根本到不了。据说他医术十分高明,天下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人,但所谓世外高人似乎总有些怪癖,神医李鬼也不例外,他给人看病不收钱,但要求医之人为他办一件事,这件事往往非常棘手,甚至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但这回神医李鬼却做了件亏本买卖,他自以为提的要求难于登天,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费吹灰之力。
岳昊从滴答派偷走了昏睡不醒的秦欢,直奔狼风谷,狼风谷地处麒麟山,在一处峭壁悬崖之下,那悬崖壁似刀削,深及万丈,一不小心摔下去便成了肉酱。岳昊把秦欢捆在背上,找了个稍微平缓的地方慢慢往下攀援,他一步一步踩着突出的碎石或植被,下得极小心。秦欢贴在他肩背上,身体冰凉,但呼吸平缓,谷中风劲,刮得他长发飞扬,时不时缠在岳昊面上,遮挡了视线,岳昊腾不出手抹开那些碍事的头发,便苦笑着说,“秦欢啊秦欢,你可真是我的冤家,我要救你,你却来和我索命。”
秦欢自然听不见他说什么,兀自与他结发纠缠,岳昊仰脖子甩了甩头,原想把那碍事的头发甩在一边,却没想正看见一只褐羽赤喙的秃鹫向他俯冲而下,那尖如利刃的爪子伸展开来,离他不足三丈,岳昊大惊,第一个想法却是保护秦欢,他一个翻身,先将秦欢护在自己与石壁之间,再转眼,那畜生已到面前,利爪扣住他双肩,一寸寸深入皮肉,血立刻染红了外衣,接着,铁钩一般的长嘴猛啄下来,眼看就要啄穿岳昊的眼睛,可就在这时,那秃鹫突然仰天一声长啸,身体软将下来,往山谷深处栽去,它的胸口插着一枚没了一半的透骨钉。
岳昊惊魂甫定靠在悬崖壁上喘气,庆幸自己袖中尚留了几枚透骨钉,要不今日便交代在这里了,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秦欢,见他耷拉着脑袋,闭目沉睡,面容安详,这才放下心来,用额角蹭了蹭韩欢的面颊,笑道,“你啊你,刚刚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还睡得跟死猪一样。”说完又翻回身,加快速度向谷底爬去。
往下谷中雾气渐重,遮挡了阳光,天色越发暗沉,约莫爬了两个时辰,岳昊脚底踩到一处平地,他小心翼翼把另一只脚也放下,向四周观望,确定已经到了谷底,这才撒了手。
狼风谷中竟是雾气,五步外目不能视,岳昊早听说这里猛兽甚多,当下不敢松懈,将剑紧握手中,擦亮火折子,就着一缕微弱火光赶路,怎奈水气太重,走了没一阵,那火便灭了,如此几番,岳昊不耐烦,干脆不再点火,方才他已大致了解周围地形,便凭着感觉往前摸索。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岳昊有些体力不支,肩上被秃鹫抓伤的地方流了不少血,此时虽然血已止住,但估计伤到了骨头,火辣辣地疼,他极目远眺,前面依旧茫茫大雾,看不到一丝亮光,没有亮光,就没有人家,也不知那位神医李鬼的住处究竟在何处,这般瞎子摸象,不知何时才来找到?
他将秦欢小心翼翼放下,谷中阴冷,秦欢的唇完全失了血色,是一片可怕的灰,岳昊忧心不已,心想原是想救他,可别倒害了他。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秦欢身上,又把他搂在怀里,搓他胳膊和双腿,为他取暖。
这时,天将大黑,四周静得令人发怵,岳昊浑身脱力,有些昏昏欲睡,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强撑开眼皮,见没什么异样,又耷拉了脑袋快要睡去。这时,从树丛中亮出一对绿莹莹的招子来,直勾勾盯着岳秦二人,不一会儿,那绿色的招子仿佛会繁殖般,一双变两双,两双变四双,越来越多,为首那个当先从树丛里走出来,喘着粗气向着岳昊一步步逼近。岳昊这时脑中已是一片混沌,完全没发觉危险迫近,那群东西接二连三冒了头,呲牙咧嘴,眼中沥血,原是一群正在觅食的鬣狗,眼看就要向岳昊秦欢扑将过来,忽有人轻呼一声,“岳昊。”
人都对自己名字格外敏感,更何况还是熟悉之人唤自己,岳昊当即睁了眼,刚要去看秦欢,却见一张血盆大口向自己猛扑过来,他忙挥剑抵御,手起刀落将当先那只鬣狗削去头颅,这番掀起了浓重的血腥气,那群畜生瞬时发了狂,齐齐向岳昊发起进攻,岳昊将秦欢护在身后,手起剑落,直杀得日月失色。
这群鬣狗数目太多,岳昊一连杀了十多个,还不停有新的从林中扑出来,他肩上的伤口又再裂开,血混着脓不停外渗,模糊一片,他浑身发着高热,因为护着秦欢又被咬伤多处,全凭一口气勉力支撑,但此时也已摇摇欲坠,正想着我命休矣,只可惜连累了师弟,三只鬣狗从他身前三个方向一齐猛扑过来,他一剑只杀得了一个,余下两个根本来不及对付,他举剑杀了离秦欢最近的那只,苦笑一声,“欢儿,我只能护你到这了。”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正这时,从林中传出两声箭啸,将另两只鬣狗射翻在地,岳昊睁开眼来,只见眼前火光大亮,兽类惧火,余下那些畜生纷纷往树林中逃窜而去。岳昊拿手遮着眼睛,那火光慢慢近了,一人从后伸出头来,却是一名精干瘦削的矮小老头。
小老头笑意盈盈,问岳昊,“你是谁?干嘛来了?”
岳昊耗尽了浑身力气,奄奄一息道,“老人家,救他。”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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