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特宁

白莲花传奇(昊欢,二)


荷香莲子粥,听起来清凉,吃起来也很清凉。初夏的午后用玉盏盛着,稀薄透明的一碗,圆胖可爱的莲子深深浅浅嵌在粥里,缀一把甜香的金桂,浮两片翠滑的莼叶,点几片风干的粉梅花瓣,模样滋味都令人痴醉。
从西域千里迢迢赶来苍穹卧底的元教少主秦欢在饮食上的挑剔程度不次于洁净。
“韩师弟,你说的这个荷香莲子粥我连听都没听过,不过从名字看来应该不难做,我叫厨房做一碗来给你。”
岳昊向来是行动派,尤其是对着这位新进师弟,转身便要去厨房吩咐下人,韩欢忙叫他留下。
“师兄,不必如此麻烦,我只是随口一说。”
“韩师弟来我苍穹已是离乡背井,如果连一口家乡小菜都吃不上,那真真是我岳昊的疏忽了。”
小菜?韩欢暗自摇头,这荷香莲子粥制作起来工序之复杂,原料之难得,就连皇宫大内的御膳房恐怕都不愿染指尝试,怕的是皇帝老儿万一好上这一口,御厨们可就有的忙了。
自己有洁癖的毛病已经给苍穹上下招来无数麻烦,若再加上一条挑食……总之万万不可如此麻烦别人,在家祸害祸害家里人也就算了。可岳昊无知无畏,铁了心要让他吃上“荷香莲子粥”解暑,也怪韩欢自己不争气,自小体热,一到夏日便比常人难熬,大汗淋漓不说,时常热得头晕目眩,赤耳红面,岳昊看在眼里便更无法坐视不理了。
“也罢,岳兄盛情难却,我也的确好久没吃到家中味道,便与岳兄走一趟厨房吧。”
“厨房?”岳昊皱眉不解,韩欢莞尔一笑,“请岳兄尝尝师弟的手艺。”

岳昊时年二十八,早过了婚娶的最佳年龄,也不是没幻想过妻贤子慧的情形,但看着同门师弟围着灶台打转,为自己“洗手作羹汤”,可是做梦也没想到的光景。
韩欢身上的碎花围裙是他亲手围上去的,从背后环着腰系上带子,那腰纤细修长堪与女子媲美,他却无心美色,只怕唐突了他,一面又暗自窃喜,与他这般亲密无间倒真有几分像结发多年的夫妇。

“师兄,尝尝我做的荷香莲子粥。”
盛了半碗粥的翠玉盏,连同韩欢捧碗的白皙手指,一齐透明了似的递到面前,岳昊木然看着他,又木然接在手中,心像突然破开几百几千个泉眼,控制不住温热的水流。
粥用冰镇过,入口沁凉。桂花的浓烈,莲子的清甜,梅花的冷艳,雪水的清冽顷刻化于舌尖,品得出四时变化的味道。
“这粥可真好喝。”
岳昊赞不绝口,韩欢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陪他坐下,刚在灶火边忙碌,本就体热的他此时更是湿透了衣襟,两颊绯红一片,岳昊想也没想抬袖替他拭汗,韩欢一怔竟忘了躲闪,岳昊漆黑的瞳就在咫尺之间,沉得像坠了块生铁,拉扯着他跌进不知名的深渊,跌得越深,想法越清明起来,那双眼明明黑得像夜,却烫得他连呼吸都想躲闪。


“瞅见咱少主看韩少侠的眼神了吗?”
被闪瞎狗眼的小厮甲扯住正做着今天第三遍卫生的小厮乙诉苦。
“那还用瞅吗?五十步以内都闻见浓浓的狗粮味了。哎哟,我的老腰……”
“小可怜见的,快坐着歇歇吧。”
“别别,让少主看见又得骂我偷懒,说什么让韩少侠住的不舒服不是苍穹迎新之道,苍穹上千号弟子,谁没个新来的时候,也没见少主这么上纲上线。”
“哎,要我说这韩少侠……”
小厮甲贼眼一溜四周围,见没什么要紧人,压低了嗓门,“要我说这韩少侠大概是妖精化的。”
“要死要死,别瞎说。”
“我有根据啊!”
“啥根据?”
“咱家后院那片莲花池,咱少主多宝贝啊,通渠换水,养鱼施肥,可没少花时间,这么些年愣是不开花,如今韩少侠一来,一夜之间开得满池皆是,尤其正中那株白莲,生得那叫一个美艳,观音娘娘的莲花宝座也不过如此,依我看那韩欢多半就是那株白莲的化身。”
“你这也说得忒悬了吧?”
“你不信用黑狗血泼下试试。”
“泼啥?韩少侠啊?”
“对啊。”
“你咋不叫我自杀呢,还省得韩少侠受累少主心疼。”
“得,兄弟,你继续受累扫地吧,我得去研究菜谱了。”
“啥菜谱?”
“别提,提了我就来气,你说那位莲花少侠怎么事儿事儿的呢,随便吃点啥不好,非得整什么荷香莲子粥,你说他咋能吃自己近亲呢,还吃得贼讲究,光水这一项就能麻烦死,非要闰年第一场雪的雪水,还得用陶罐封存在梅花树下三年以上,这不要命吗?”
“啊?这么费时费力,他也能开得了口?”
“他倒是没开口,是少主开口叫我去办的。”
“那怪不到人韩少侠啊?”
“可拉倒吧,他不开口比开口还管用,少主说,'咳咳韩弟啊,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让厨房做给你吃',你猜那莲花少侠怎么着,一声不吭,低着头还红着脸,少主那个乐啊我都没眼看。”
“那你就没抗议下?”
“我咋没抗议呢?我说材料太难找了,你猜怎么着,那莲花少侠早不开口晚不开口这时候突然来掺和,说什么难找就算了我不吃也行。”
“这不说得挺好吗?”
“好个屁,你忘了你上次怎么挨罚的了?不就是莲花少侠说要帮你擦桌子被咱少主正好路过听见,说你欺负新人,罚你把苍穹跟文明镇的所有桌子全擦了一遍!”
“呜呜呜,别说了,擦得我看见桌子就怕,我现在吃饭还蹲地上吃呢,都怪韩少侠!”
“请叫他莲花少侠。”
“对了,韩……莲花少侠说他不吃也行然后呢?”
“哎,然后少主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偷懒,说我欺负新人,说韩少侠孤身在苍穹无亲无故有多可怜,你说他俩天天黏黏糊糊,韩欢出出进进少主房间跟家常便饭似的,我还见过他三更半夜咣咣敲少主房门的,新个屁啊!再说莲花少侠虽然无亲无故,但谁敢欺负他啊,他一根手指头都能戳死我了好吗?”
“你这么说,我突然有点相信韩少侠真的是莲花精了。”
“可不嘛。”
“那你现在咋办,那闰年的雪水上哪儿找去?”
“还好我机智,我之前看到单军师埋了两坛雪水在后院梅花树下,说是用来泡茶的,啧啧,说起来莲花们的幺蛾子都一样多。”
“嘘,想死啊,单军师的坏话你也敢讲,人家后台可是掌门!”
“掌门宠比不上少主宠,我比较看好莲花少侠。”

啊切啊切啊切……
韩欢一连打了十好几个喷嚏,大夏天的也不至于得伤风,难道是妹妹想念自己了?妹控弯起了嘴角。
面前的庭院纤尘不染,虽然赏心悦目,但韩欢还是觉得有些内疚,若不是他的到来,苍穹小厮们原可坐拥一份高薪省力的工作,可当他想帮忙打扫卫生的时候,那些小厮又全跟大难临头了似的,他也搞不懂为什么。
还有刚刚被岳昊骂出去的那名小厮,他可能没听清楚自己说的“不吃也行”,那荷香莲子粥做起来能把人麻烦死,要不是他正好带了一瓶水和一小包干花在身上,现找材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得再去跟小厮说说,他真的不吃也行的。


“下面是今晚第三件拍品。”
从里间推出一只一人多高的木质笼子,堂下戴着各色面具的客人齐刷刷站起了身,岳昊本来对其他拍品没什么兴趣,他的目的只是那本《侠骨扩容秘法》,可这只尺寸可疑的大木笼子却让他生出了一丝好奇。
有人挑亮了烛火,大厅顿时亮堂许多,岳昊挤在众人身后,探头张望。

“咦,是个人?”
“对啊,你不知道今晚的拍品里有人吗?”
“没听说啊,拍的是谁?”
“凤首院当家花魁,子非花。”
“嘶……这子非花表面混迹风尘,但谁不知道他其实是皇七子燕王的男宠啊,要不是燕王家里有个妻管严没法娶进门,早就成王妃啦,这……这都敢卖啊?”
“只有你不敢想,可没有人玄龙阁不敢卖的,不过我倒是更想知道谁敢买?”

子非花?那个凤首院的男花魁?
岳昊嗤笑着摇了摇头,时人的喜好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子非花蒙着面纱,看不见容貌,但婀娜的身段却一览无余,一看就是个美人,不过这个美人的胆子似乎不小,都快被人贩子卖钱了,还站得腰背笔直,隔着面纱和笼子都能感觉到冷冷的压迫感,根本看不出一丝惧意。
岳昊抱起了胳膊决定继续看好戏。

“白银三千两。”
报价一出,台下一众哗然,当晚最高价竟出在一个风尘……男子身上,这能有人买吗?
“这么高的价钱,好歹让我们看个正脸啊。”
“就是,玄龙阁这是也要店大欺客了吗?”
“对啊,快把面纱摘了让我们瞧瞧是什么货色。”
……
“各位尊贵的客人莫要着急,”拍卖师忙出来圆场,“这件拍品其实是一位客人订制的,不过如果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钱,那也可以再商榷商榷。”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定音锤。
“不让看脸,我们怎么出价,万一是个丑八怪呢?”
“就是,风险太大,谁爱出钱谁出!”
“看脸怎么够,最起码也得……”说话的人露出一脸猥琐笑意,他搓了搓双手,“也得让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好好地检查一遍。”说完全场笑成了一锅粥,就连岳昊也叉着两手笑得开怀,正事之余还有这等好戏看也不枉来走一遭。
玩笑归玩笑,高风险低回报的买卖,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去碰。能来玄龙阁的,个个都是聪明人,因为笨人是找不到玄龙阁的,所以拍卖师慢条斯理喊完了三遍“三千两”也没人跟价,这第三件拍品自然而然就归了订制他的客人。

盛荣是元教一名普通的地方堂主,两年前因工作关系结识了燕王心腹,受邀参加燕王在凤首院的私宴,宴上子非花即兴献舞一曲,从此那神仙般的容姿便成了他梦中常客,后来竟至思念成疾。
不过,说到底他也就是元教一名中层干部,最多算个企业高管,年薪还不到五十两,上哪儿凑三千两银子买人呢?
盛荣有盛荣的办法,只不过他的办法无异于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估计此时此刻元教已经派人四处追杀他了。
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不无道理。

“这位客人,按规矩您通过我们玄龙阁卖出的东西,所得银钱玄龙阁抽两成,如果没有异议,就拿出您带来的那样东西开始拍卖吧。”
岳昊听着有趣,付不起钱还能现场拍卖自己的东西,用拍得的钱补差价,这个玄龙阁还真是城会玩。
盛荣从怀中取出了那本蓝色封皮的秘笈,小心翼翼递给拍卖师,那可是他一辈子的嫖资,马虎不得。岳昊见了却再无心玩笑,因为那本蓝色的小册子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侠骨扩容秘法》。


苍穹派几乎是昭告了天下人“俺家宝贝都藏在后山的玄环玉洞,有本事来偷啊”。
脑回路清奇,整个武林独此一家,不过,这倒省却了秦欢不少麻烦。
邦邦邦,苍穹少主房门是胡桃木做的,敲起来亮而不脆,像夜莺婉啭。
新入门的师弟韩欢站在门前,眉眼、唇锋、肤色,在月色下更加冷薄,手中提着一坛子酒,用红绸封了口。
“岳师兄,我来找你喝酒。”
岳昊正吃着晚饭,后厨手艺虽不错,可惜翻来覆去门道不多,过不了几天就有了重样,还好他向来口腹之欲不盛,唯独贪酒。
斟满了两杯,顿时酒香四溢。
“好酒!韩师弟怎知我好这一口?”
韩欢浅笑,露出两颗瓜子似的长长的酒窝,人说有酒窝的人必有酒量,这话放在韩欢身上确实不差。
“这是我前些年得的上等女儿红,好酒就该与岳兄这样懂酒的人共享。”
“韩弟此话甚是,从此你我二人又多了一个共同之处。”
岳昊爽快地饮下满杯,直夸好酒,韩欢举杯小酌一口,笑道,“此酒后劲极大,岳师兄慢酌。”

几杯烈酒下肚,晚来无风,烛火却摇得更劲,眼前一袭红衣的师弟也不像平常那般安静,晃来晃去晃得人头昏眼花。
“韩师弟,你别晃了,我都看不清你了。”
一直正襟危坐的韩欢虽受了冤枉,心头却是一喜,看来“有酒窝必有量”这话放在苍穹少主身上并不适用,垂眼扫过岳昊腰间悬着的玉佩,韩欢下意识又给他斟满了一杯。
“韩弟……”
手腕一热,一双被酒熏红的眼直直望着他,向来性烈如火的师兄像把身体里的火熬尽了,剩下些拾不起的灰烬,风一吹就能散似的,韩欢心底一酸,视线竟再也不能从他通红的眸子上移开。
“……如今我能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庆幸岳昊说完话便醉死过去,否则他的身份连同他的心都会一齐暴露得彻彻底底。机关尽算,终于将那块翠绿生寒的玉佩握在手里,却丝毫没感到功成的欣喜,反而被依恋在一起的手指温度彻底拨乱了心跳。

“岳昊,算我欠了你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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