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特宁

昏君(四)

百官于朝堂之上弹劾蔚渊侯,人证物证俱全,蔚渊侯也认下所有罪状,天子却一意孤行,为保蔚渊侯,负了天下人。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转眼,已值深秋。

天高远,风萧瑟,延翠宫中木叶凋零,连池鱼也沉入水底隐了踪迹,徒留下飘零水面的片片残叶。

皇帝盘桓于此已三月有余,终日不理朝政,不问世事,白天,与被罚禁足的蔚渊侯饮酒,下棋,吟诗,赏乐,好不逍遥快活;晚上便是香床软榻,轻解罗裳,抵死缠绵。
这三个月是百里屠苏一生中最幸福的时间,幸福地让他恍如浮在云端,那么不真实。陵越好似放弃了对他的怨恨,眼角眉间再不见往日的浓浓愁绪,久违的笑容暖如春风。 屠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接受了自己的爱意,他也不想明白。他心里只想这样和他相守,哪怕只有几个月,几天,几个时辰都已足够。

然而此时,外面早已天下大乱。

众臣自弹劾失败后,彻底对当今君主失去了希望,将其视作荒淫无度,草菅人命的昏君。乱局之中必出枭雄,欧阳少恭手握兵权,又因当日率众弹劾蔚渊侯之时舍身取义,以死相谏的作为,为他争得了诸多拥趸。然而,少有人知,多年前他曾是文川侯百里琛的食客,百里琛是百里长歌的长子,也就是百里屠苏的哥哥,当年太子之争中败下阵来,便被封为文川侯,盘踞在离京千里的文川郡。如今,欧阳少恭振臂一呼,要拥立文川侯做皇帝,文川侯当年的一些拥护者也顺势响应。

文川侯和欧阳少恭三个月内纠集反军三十万众,于文德十二年秋天发兵逼宫。

从清晨天未亮时,杀了守城军士,冲进皇城。宫中来不及调动京城十万禁军,当值的五千羽林军寡不敌众,被杀得节节败退,直退到皇帝所在之延翠宫外。

外面刀剑声,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直杀得风云变色,人鬼共泣。

内室中,蔚渊侯陵越穿着一身惨白的长袍,如披麻戴孝般,只见他取出铜匙打开尘封已久的一口木箱,取出藏了多年的一袭红色纱衣,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他优雅地披上了那件艳丽的纱衣,微微一笑,绝色倾城,周遭万物顿时失了颜色。

百里屠苏还在院中与羽林军首领商量脱身之策,忽然有宫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不好了。。。蔚渊侯。。。蔚渊侯他。。。”

百里屠苏仓皇闯进内室,却见陵越身着一袭红衣倒在屋中,原先放在桌上的白瓷酒壶也倾翻在地。
那里装着剧毒的鸩酒。
屠苏大惊,喊着陵越的名字急急冲了过去,扶他坐起靠在自己身上,陵越紧闭着双眸,一道鲜红的血线顺着他的嘴角流下,直滑进那袭火红的纱衣中,分不清哪里是衣衫的红,哪里是血的红。
“陵越,陵越!”屠苏心中大恸,“你。。。你这是为何啊?”
陵越悠悠醒转过来,勉强睁开眼睛,反流进气管的血呛得他一阵咳嗽,屠苏赶紧帮他轻抚后背顺气。
“百,里,屠,苏,”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生命一般,“兵临城下的滋味如何?我也总算让你尝到了。”
屠苏大惊,听他言下之意,这叛军之乱竟与他不无关系。
“是你?”
“是我。”
“那欧阳少恭也是你安排的?”
“我这般还能安排得了谁,只不过他是我的棋子,我也是他的棋子罢了。”
早知道陵越一直在朝中做手脚,原先只以为他是心存恨意,故意放纵行径,想闹得他鸡犬不宁,却不想这人心思如此深沉,先是利用他对燕氏兄妹的嫌隙扳倒燕崇飞,扶持文川侯党羽欧阳少恭上位,掌握兵权,又利用他对他的娇宠,让他失尽了人心,最终弄得众叛亲离,兵临城下。
陵越啊陵越,我爱错了你,为了美人丢了江山;我又没爱错你,若你不是如此长于谋略,有麒麟之才,又怎配我为你失掉江山?
。。。。。。
“这七年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算计我?”
“是,算计得你被兵临城下,算计得你成了万人唾弃的昏君。”
。。。。。。
陵越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苍白得令人心疼,他年轻的生命已快走到尽头。屠苏的心痛到麻木,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人到死还是没能原谅他,恐怕这三个月来的温柔缠绵,爱意缱绻也只是刻意迎合,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陵越,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话,这三个月来你对我的爱,可有一分是真心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头来还分得清吗?屠苏,我会在奈何桥畔等你,到时,这辈子是爱你多一点,还是恨你多一点,我再说与你听。。。”
话音戛然而止,斯人已去,屠苏抱着陵越渐渐凉去的身体,两行清泪滑落,沾湿了艳丽的红纱。
。。。。。。
公子如玉世无双,一见倾心求在旁。
万里江山皆罔顾,缠绵悱恻空春帐。
怅怅怅。

历史记载,文德十二年秋,文川侯率军攻入京城,生擒昏君百里屠苏,斩其于轩辕门外。文川侯继位后改国号元享,史称孝显帝。

八(番外)
奈何桥畔,一抹红衣的鬼魂徘徊了许久后,依依不舍地离去。
两名鬼差抓了新的鬼魂送到孟婆处,看着他们喝下孟婆汤,投身入轮回井中。
“魍,那个红衣的鬼怎么还没有去投胎?”
“哎,魉,你有所不知,他为了等前世的恋人一起投胎,甘愿做那孤魂野鬼,已经在此逗留二十多个年头了。”
“那他的恋人怎么还没来?”
“他的恋人好像犯了人界的大罪,死时没留全尸,投胎不得。”
“那他不是永远等不到了?”
“是啊,不过三十年期限一到,他便必须去投胎了,也不必这么空等下去。”
“哎,可怜可怜。”
“也无妨,我之前见他可怜,就偷查了他下一世的命轮。”
“啊?你小子胆子真不小,要是让阎王知道,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说我不说,阎王怎么会知道?”
“对了,他下辈子的命轮怎么样?”
“他啊,下辈子做了人界一个大门派的掌门,活到了一百岁。”
“哦哦,那也算是功成名就,寿终正寝啊。
“是啊是啊,好人终有好报。”
两小鬼嘻嘻哈哈说笑着走远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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